斑鸠情
周胜
儿时乡下老家，有一种鸟儿每至清明前后都会发出“gōgogōgo”（哥哥哥哥）（湖南耒阳方言，下同)或“dǎgōgo~~”（大哥哥~~）亦或是“dǎgōgo~~dò”（大哥哥~~等）的鸣叫声，连续而低沉，凄美而无助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。然只闻其声不见其形，更增添几分神秘的色彩。
据村里的老辈讲，这鸟叫“哭鸟”，你听那“大哥哥~等”的鸣叫声如泣如诉，忧伤无奈。相传古时有一对青年男女从互相倾慕、自由恋爱，到魂牵梦绕、难舍难分，美丽的爱情故事让人羡慕不已。然“福兮祸所伏”，正谈婚论嫁时，他俩的事儿传到了财主那里。称霸一方、凶残成性、贪财好色的财主早就对女子垂涎三尺。财主以伤风败俗，不还地租为由纠集一帮打手将男子活活打死。女子闻讯后悲痛不已，对财主的威逼利诱不屑一顾，她不吃不喝，乃患失心疯，日复一日呼唤“哥哥，哥哥”、“大哥哥~~等”。不久不治身亡。女子死后变成一只非常美丽的鸟儿，每年清明后久雨放晴之际或久晴欲雨之时，即会发出痛苦的哀鸣声，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，提醒人们不误农时，搞好春种，争取粮食丰收。可谓“平时幽怨多寂寞，春暖咕咕遍地歌。哀啼声声催农时，我为真爱把情播”。
尤记得，小学课本里正学着《收租院》节选的教材，讲的是大地主刘文采残酷剥削农民的故事。大地主刘文采称霸一方，给佃户放租时小斗量出，收租时大斗量进，对无力交满租的佃户轻则一顿毒打，重则使之妻离子散，背井离乡。“哭鸟”的故事与刘文釆的恶行多么相似啊！
那时起，“哭鸟”的故事就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，当听到“哭鸟”的叫声，不仅想起她的悲惨的遭遇，还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，可寻着声音蹑手蹑脚找去，却早已无影无踪。想要从书中找到答案，可是小学、初中、高中的教材里通通没有“哭鸟”，师范院校教材里没有，报刊杂志里同样没有。
我转而想，“哭鸟”并非学名，而是当地人以声取名、约定俗成表述的名字，因此找不到该鸟也在情理之中。此后，听人说“哭鸟”可能是杜鹃，想想似乎有些道理。其一，古有杜鹃滴血之说，足见杜鹃用情之专，伤感之极；其二，出现的时节一样，春耕农忙时鸣叫，仿佛提醒人们不误农时；其三，古代诗人常用杜鹃的啼声寓意诗中，如唐代诗圣杜甫就写了《杜鹃》和《杜鹃行》两首诗，均为伤感情调。比如有人用“伤旧主之孤危，起含寓意。蜀天子，化杜鹃，怜之也。寄子代哺，蜀帝之分犹存焉。”形容《杜鹃行》所含之意，悯杜鹃形声之哀惨，哀其有情而不能自达。宋代爱国诗人陆游《鹊桥仙·夜闻杜鹃》“茅檐人静，蓬窗灯暗，春晚连江风雨。林莺巢燕总无声，但月夜、常啼杜宇。催成清泪，惊残孤梦，又拣深枝飞去。故山犹自不堪听，况半世、飘然羁旅。”表达的同样是悲伤情感。就这样我认定杜鹃就是“哭鸟”了。
年1月，我离开老家耒阳，居省会长沙岳麓区谷山里小区。这里背靠谷山森林公园，三面环山，风景如画。小区内高中低立体式绿化四季常青。3月，樱花、木犀、石楠、紫薇、红枫、山茶、海桐、杨梅、栀子、杜鹃、樟树、白兰、石榴等名贵花树借着春的能量，焕发着蓬勃生机，她们把小区妆扮得多彩多姿。具有千年寿星之称的银杏巍然伫立小区内四周，任由鸟儿自由嬉戏。小区外原生态的森林苍翠茂盛，樟树、松树、梧桐树竞相向上，争取有利空间。春日渐浓，山莓透红，茶萢露白；灌木、藤蔓葱茏，犹如衣袂相连；映山红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争奇斗艳、妩媚多姿、馨香馥郁，小区内外浑然一体，成了大都市里难得的一方净土，鸟的天堂。
清明后的一个清晨，万枝扭动，百鸟和鸣。我慢步于绿帐青纱，正贪婪地吸吮富氧的新鲜空气，欣赏天籁之音，突然听到“dǎgōgo~~dò”（大哥哥~~等）的鸣叫声，第一反应是既熟悉又意外，数十年以后在距离农村老家多里外的地方竟然听到了原汁原味的“哭鸟”声音，那叫声依然真切、凄楚、无助，与儿时听到的一模一样。好奇心又唤起我对“哭鸟”的探究。得益于现代网络技术，网上查找《鸟叫视频大全》，惊喜地发现“哭鸟”原来并非杜鹃，而是有一个更动听的学名——斑鸠。真是“蹋破青山无处觅，得来全不费工夫”。数十年来一直以为“哭鸟”就是杜鹃的曲解竟然在不经意间得到完美订正。
如果说两声杜鹃“gugu”与斑鸠“gōgo”有点相似的话，四声杜鹃“pátiánpájiǎo”（耙田耙角）则与四声斑鸠“dǎgōgo~~dò”（大哥哥~~等）叫声大相径庭。杜鹃别名郭公、布谷、鸠、喀咕等。基本分布于全国。颏、喉、头侧及上胸黑褐色，杂以白色块斑和横斑。而我们常见的四声斑鸠为珠颈斑鸠，又名鸪雕、鸪鸟、花斑鸠、花脖斑鸠、斑颈鸠等，是分布在南亚、东南亚地区以及中国南方广大地区的一种常见的斑鸠，形态与家鸽相似，略小于鸽子，明显特征为颈侧满是白点的黑色块斑，看上去机警灵巧，非常美丽。杜鹃的声音清脆宏亮，穿透力极强，而斑鸠的声音低沉浊糊，即使距离人10~20米远，也感觉它在米开外的地方鸣叫，鸣叫时静静地站着，看不到形态明显变化。即使你看到了她，也不觉得是她在鸣叫，难怪斑鸠总是让人产生“只听楼梯响，不见人下来”的神秘感。之后，晨走于小区，只要听到斑鸠的叫声，就可直接看到或判断它在何处。若未闻其声，不见其影，就是下雨天了。
斑鸠的文学出处最早出自诗经。翻开《诗经》第一篇，就是《周南?关雎》：“关关睢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”其中的“雎鸠”即是斑鸠。据闻一多说，这种鸟“尤笃于伉俪之情”，“其一或死，其一亦即忧思不食，憔悴而死”。而另一中国人熟悉的鸟就是《卫风?氓》里的小斑鸠了：“于嗟鸠兮，无食桑葚。于嗟女兮，无与士耽！”意思是说：斑鸠呀，你可不要贪吃桑葚；姑娘呀，你可不要沉醉于爱情。传说斑鸠贪吃略有酒味的桑葚会昏醉，用来比喻热恋中，人会顿时变傻。由此可知，村里老辈口耳相传斑鸠凄美的爱情故事并非空穴来风，而是师出有据的，只不过一个“哭鸟”名字，弄得我迷茫了大半生，但总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。
斑鸠除了让人感动的爱情故事，还有使人肃然起敬的传说。话说刘邦当年大败荥阳，被项羽穷追，他只好躲在路旁一口枯井里。上天要刘邦来当皇帝，就让斑鸠来救他。等到项羽追兵到了枯井旁，刚好有两只斑鸠飞在井栏上，看见斑鸠戏耍，追兵以为井下没人，就快鞭打马径直向前追了过去。后来刘邦做了皇帝，知道斑鸠是神灵派来助他得天下的，便下旨：继承先秦“献鸠以养国老”的礼俗。从此改捕捉斑鸠为在赐品上雕饰斑鸠杖，定每年正月初一为放生日。命天下臣民不得捕杀斑鸠。
中国古代君王都有爱鸟情结，《诗经、国风》中有许多诗篇，早已把斑鸠和敬老联系在一起。在先秦以前的远古，华厦对七十岁以上的齿长者，民有敬老之情，官府有敬鸠养老之礼。民间敬老是家族和子女对长者的奉养还恩。官府是倡导全社会的孝礼，每年都要择时举行仪式。
斑鸠形态漂亮，其传说感动百姓，让帝王敬仰三分；斑鸠栖息之处，说明植被丰厚，环境优良。因此，人云，常有斑鸠在你周围觅食鸣叫，即是吉祥瑞蔼，好运连连，福星临门，四海通达之兆。
人生长河，必存困顿，恒于求之，必有斩获。存于心头数十年之疑惑豁然解开，如柳暗花明，甚喜，是为诗：
斑鸠情
晨步清林深氧里，
细甄天籁百音中。
惊观哭鸟棲孤树，
楚唤大哥等九重。
舞象曲知啼杜血，
花年始睹丽鸠容。
荥阳救主登皇位，
福泽绵长四海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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